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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一只猫引发的血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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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一只猫引发的血案(一)

“外星人入侵地球了!”

路边高高的花坛石板上,一个女孩满脸通红,额头上几颗新鲜的大痘印白里透红。

“外星人入侵地球了!”她大声宣布着。被汗水沁湿的留海横七竖八地高高翘起,如同头戴光芒四射的冠冕;沉重的双肩书包从瘦弱的一边肩头滑落,宽大的校服被拽成一面三角形旗帜,如同古埃及的法拉欣长袍;她右手指天,左手踹着手机,如同右手高举象征自由的火炬,左手捧着一块铭牌——一尊被黑化的‘自由女神’。

“熊孩子!还不下来。”路边穿红马甲的社区大妈遥遥指着她,只恨匆匆人流挡住了去路。

女孩完全置若罔闻,她自顾自地继续大声叫喊:“愚蠢的地球人!抬头看看天!天有异象!这是虫洞开启的前兆...”

匆匆赶路的人们随着‘自由女神’的右手,抬头看:天空景象奇异,头顶上环状的乌云翻滚,边界清晰可见,圆圈之外乌黑,圆圈之内阳光灿烂。

这鬼天气!刚过三月,天气就潮湿、闷热,空气中充斥着初春的躁动。

远处,雷声愈发清晰,小区此刻仍处于艳阳下,花坛中新生嫩叶饥渴地蜷曲着,小小蚜虫在上面焦躁地爬动,预感到一场风暴即将来临。

这座小区有着极其普通的外表,六栋青顶白墙的板式住宅楼被规划整齐的绿化带包裹,只有小区里穿红马甲的社区大妈骄傲的表情,显示它是某机关大院的家属楼。

楼外,灿烂的阳光和“创新文明城市”喇叭声一同涌入,映衬地回潮起泡的新乳胶漆墙面,如一张青葱莽撞的少年痘印大花脸。

几声闷雷,骤然空气被搅动,苍黄陈旧的安全门随灌入的冷风骤然开合,上演着毫无创意的鬼片节奏。

此地的原住民,“小强同志”丝毫无畏外界的嘈杂与纷扰,在安全门后的垃圾上专注地探索,几只爬到了锈迹斑斑的红色消防柜上,企图夺回失去的领地。

消防柜内四壁被动漫卡纸装裱精致,银发少年手持刀剑伫立于美少女战斗团里,眼神锐利地共同守护着一个,被两道咒符封住的黑底青龙纸箱,一道写着“喼急如律令”,一道写着“擅自开箱者死”。

箱内整齐地排列着各种动漫类书籍,几个精巧的手办微微对外笑着,不枉万千少女的一声“老公”。一副盗版游戏手柄和一大包古风花片、琉璃花瓣等diy材料占据了其它空间。

谁能想到纸箱的主人竟是——菲阳——‘别人家的孩子’!

“菲阳!?——”

“咦——吴阿姨——”迎着‘吴阿姨’那惊诧的目光,菲阳从路边花坛石板上跳下,七横八竖的留海随之齐刷刷地落在清秀的弦月眉上。遮住痘印后,那张白里透红的瓷娃娃脸就如同含苞的粉色花蕾,眉下兴奋的圆眼睛也瞬间弯得如月牙一般。她用月牙一般的嘴唇展示什么叫笑不露齿。

“吴阿姨好!”她礼貌地鞠躬,倾斜的法拉欣长袍也顷刻回归成端庄的白底蓝袖校服。她此时是——‘别人家的孩子’。

‘别人家的孩子’一个大人们口中的——一种奇特的生物,从不打游戏,成绩优秀,嘴甜孝顺,乖巧懂事,自带360°无死角全覆盖光环。

楼道陈旧的安全门对面,那个挂着春联和倒‘福’的朱红色防盗门里,她的房间如同她的外表,床幔、墙纸、床单,都笼罩在幼嫩的芭比粉里。粉色窗帘下的白色书桌上除了‘高考满分作文’和‘五三天天练’,世界地理摄影图册是唯一被恩准的课外物品。

这是母亲安冉亲手打造的房间,代表着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期许。

门外消防柜是‘熊孩子’菲阳的暗黑世界,屋内她是“别人家的孩子”,就像小草从不和巨石抬杠一样,“好好活着不好吗”是她在虎妈扫帚下的求生手册。

一个街区外是市第一重点中学,今天是周末,学校提早放学。关了一个星期的住校生们如同假释的犯人,蜂拥地从校园铁门里倾巢而出,校门口挤满了等候的私家车。

马路上,行人和学生在交错的车阵中焦躁穿行,喇叭声、咒骂声和拥堵的车辆,占据着校门外的六车道,宽阔的马路俨然成了一个巨大停车场。暴雨即将来临,每个人都想赶在黑暗来临前结束行程。

穿着白底蓝袖校服的菲阳也在这洪流内,学校离家只有一个街区,车队里自然不会有等待她的一辆。

她晃晃悠悠地走在尚未修葺完成的窄窄花坛石阶上,不时踉跄地掉下。她松散的丸子头上几缕碎发散落,一只被伪装在笔记本里的手机贴在汗津津的脸上,手机屏幕的一角已经碎成一朵菊花,但这依然是菲阳私有财产中最珍贵的部分。

作为一部高二学生的手机,它的命运是多舛的。在家中,面对母亲地毯式的搜索,手机就算待在这本特殊的笔记本里也是不安全的,菲阳能做的只能让手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。

每日回家,她必光顾消防通道,在反复检查已处于关机状态后,才充满仪式感地将手机送进消防柜里的那个青龙纸箱。

学校的天地比家里宽广了许多,但今天放学前仍有6部手机不幸的阵亡在黑板前的讲台上,还好菲阳机警地预感到危险的存在,在最后一节课前,将藏有手机的伪装笔记本黏在了座位下。

“等你们走上社会,就会感谢我了!”班主任刘老师在痛心疾首地怒斥,他们是他教过的最差的一届学生后,语重心长地说。

菲阳当然知道“高二是个“坡”,高三是座峰,熬不过去毁前程”,她也想放下手机,好好地专注做个真正的“别人家的孩子”。

可是前程是什么:考上大学、走向社会,像“别人家的孩子”做个公务员,结婚生子、买车买房、云游世界、走向人生巅峰...然后呢?菲阳觉得,然后总得有点什么,她想说像“蜘蛛侠”一样拯救世界,可是想到那要命的紧身衣——”

“你在想什么?明日就要单元考了,你妈比世界末日恐怖多了!先拯救拯救你自己吧,清醒点,中二少女。”手中发烫的手机在提醒她。

STEAM新春促销,消耗掉了菲阳积蓄的全部,为了物超所值,她充分利用监管外的每分每秒,甚至忘却了单元考。直到今天刘老师咆哮,她才和全班一起哀嚎,仿佛那一刻才知道单元考后还有家长会。

菲阳仰望,头顶的乌云越来越厚重,无处可逃的阳光争相从乌云中心的圆洞中摒射而出,犹如末日最后的圣光。

“也许?!”菲阳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,她跳上了花坛边高高的石板,指着那圣光,煞有介事地对着电话大声宣布:“外星人入侵地球了!”稚气的声音刚传出就被车流的喇叭声掩盖。

“什么?”电话那头没听的很清楚,声音却一副索然无味的腔调。

而此时,“熊孩子”正沉浸在“灭霸拯救世界!”的兴奋中,哥伦布发现新大陆,而她却是窥见外星人天机的第一人!

“外星人入侵地球了!”她再次叫道。

电话那边早已见怪不怪,只是冷言嘲讽道:“那你的外星男友有没有架着七彩祥云来接你?”

初中时期,菲阳被中二漫画洗脑,曾经像凉宫春日一样宣称:除外星人、未来人、异世界来的人、超能力者外,对普通的人类没有兴趣。

那时的她相貌平平、身材矮小,眼神不自信,穿衣品味常被当作反面教材,嘴里经常哼哼的是:“快离开冬眠,赶快破茧,别被无聊困在地球表面”“路人甲们凭什么发言惹人讨厌,准备惊艳吧”这样极其犯傻的歌词。如今已经高二的菲阳回想起那段黑历史,会拍着脑门一副无颜见江东父老的神情。

电话那头是一起披着毯子演过格格的死党,死党最大权力就是敢在你最尴尬的地方踩上一脚并跺上一跺,这样的机会霞霞自然不会放过。果然,无情的子弹射来。

“醒醒吧!中二少女!”菲阳蔫了一半,“这个世界的天空没有为你点亮,虫洞没有为你打开,你妈还是你妈,你爸还是你爸,再不赶紧回来,等你妈回来了,咱就别想去逛街了...”

击中死穴,菲阳完全怂了。‘妈’这个词是醒酒汤,将她从外星人占领地球的末日幻象中解救出来。“妈的!**病又犯了。”她骂了自己一句。

“你他妈的想找死吗?”

菲阳吓的一个不稳,脚从石阶上掉了下来,她回头。

一辆装满废纸箱的四轮小货车在非机动车道里挡住了后面的车流,路虎揽胜里钻出一个嚼着槟榔的光头,喷着唾沫星子在咒骂。

小货车慌忙加大油门,想找个空隙钻出这场人车大战,路边的菲阳闪身避让,溢出小货车的纸盒险些刮蹭到她。菲阳白了司机一眼,对司机吐了吐舌头,那吊儿郎当的样子若被虎妈安冉看到,定会当场气晕过去。

电话那边的霞霞已回到了家,她边换衣服边开口骂道:“傻逼!中二病又犯了。”

“哇——帅...帅——”放在桌上的电话免提里传来。

“有多帅?有陈浩帅吗?”霞霞对着镜子边抹口红边追问道。

“帅——帅....”电话那边的花痴结巴地语不成调。

“到底有多帅?”霞霞有些好奇:“有欧阳睿帅吗?”

“呲——”电话里传来收口水的声音。

“不至于吧——拍给我看——”霞霞拿着眉笔的手停了下来,纤细的柳叶眉扬了起来。

“呲——”电话里又传来收口水的声音:“来不及了,他上车了——咦?——哇!好可爱!”电话再次传来怪叫声。

“什么情况?菲阳,你有完没完?鬼喊鬼叫的,吵死人了!”霞霞将眉毛上画歪的那一笔擦掉。

“哈哈!猫神?猫祖宗?不对,猫佛爷才对!路边有一只布偶猫,超可爱的,霞霞,我敢保证你一定从未见过这么肥,这么慵懒的猫!”

“我看见你妈拿着伞朝学校方向去了。”霞霞望了望天色,恶狠狠地扔掉了手中的化妆棉,再次拿出了必杀技。

可这次电话里,回答霞霞的却只有一片嘈杂和尖叫声。

“喂喂!菲阳——”霞霞拿起了桌上的电话...

第一章 一只猫引发的血案(二)

尖叫声、嘈杂声远去,菲阳睁开了眼睛。

天空灰暗,细雨冰冷,四周一片白茫茫的死寂,没有喧嚣的人群和如水的车流,只有高屋重楼在孤独地盘旋。

一股冷血从鼻孔直窜到菲阳的脑门心,“嗯?!见鬼了!我是谁?我在哪?谁妄想谋夺朕的皇位——”,她呱呱地乱叫,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。

白灰色的屋顶逼近,屋顶上,一个浅蓝色羊绒大衣女人,蜷缩地跪在潮湿的青灰色水泥地上,周围遍布着如蜘蛛网般的黑色沥青。这女人如失去水份、生气的干尸,雨水渗湿了她的头发,凌乱地贴在头皮和苍白的脸颊上。

“女鬼——妖精——?救命啊!妈咪妈咪哄!天清清,地灵灵,急急如律令,南无阿弥陀佛!我主耶稣啊...”菲阳像失控的马达,可画面有如被人关了静音,空气诡异、凝重,静谧地没有一丝波澜。

屋顶上的女鬼却似感应到了什么,她抬起头,修长脖子上一张微微发福的脸,虽憔悴惨白,但眉宇间的威仪和优雅仍在。

“妈妈!”菲阳僵住了,空气、画面更僵住了。

女鬼竟是自己的母亲——安冉!

安冉跪在那,两眼空洞、直愣愣地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,起泡的嘴唇颤颤巍巍地呼喊着什么。

恐惧如一把冰冷的利剑肆意地横行。然而,仅一瞬间后,菲阳就条件反射似的一脸乖顺:“妈——我爱你哟,无比爱你哦——你别吓我,求你不要开玩笑了!”尽管没有声音,那张嘴不停。

这太诡异了,没准是个陷阱?一个巨坑?

曾经,母女无数次斗法的经验在警醒菲阳:这种事妈妈可没少干,装作出门办事,中途突然折回,检查电脑的温度;把一把零钱故意留在沙发的角落里;拿着几本动漫杂志说是打扫房间时发现的;无数次声称遇到某某老师,某某同学的家长...为了试探女儿是不是真的是‘别人家的孩子’,可以说无所不用其极。

更可恨的是,无论结果如何,这个女人都会飞快地占领高地,振臂一挥:“我还不是为了你好,换成别人家的孩子,我还懒得费这个心了!我容易吗?!”

好像要女儿感激涕零地谢谢她才肯罢休。哪里有压迫,哪里就有反抗,在几次中招后,菲阳在挫败中飞速的成长,终于练就出了如今的这付戏精嘴脸。

菲阳嘴上求饶,脑回路却在飞速地运转:卧槽!这是什么技术?vr?催眠术?人类科技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?可以随意操控人的意识了吗?难道这是妈和外星人联手的杰作?

“又外星人!你脑子有病吗?中二少女,你醒醒吧!”菲阳欲捶打自己的脑袋,却猛然发现:没有手和脑袋,除了画面,一无所有,连她自己也没有!

“我嘞个去!鬼片看多了,做这么个毫无创意的鬼梦!”她嘘了口气,如果有手的话,她一定会迅速整理衣服、头发,重新端正成“别人家的孩子”。

知道是个梦,菲阳才敢直视母亲:母亲僵直地跪在地上,湿淋淋的长发挂在惨白的脸颊两边,双眼血红,额头上的血管和地上蜘蛛网般的黑色沥青一样清晰,这样子确实,和女鬼一般无二。菲阳有些想笑,突然,她生气起来,跪着的毕竟是自己的老妈呀!

“对不起,对不起,妈!我不是想笑你,虽然,有时候是有点烦你,可我不是故意做这样的梦。快醒醒吧,一点都不好玩...”她嘴巴像机关枪一样念叨,努力扭动,企图摆脱噩梦,令人绝望地是:画面依旧、冰冷依旧、潮湿依旧,母亲也依旧跪在一片青灰色里!

“老天,老妈,你是在考验我吗?好吧!我发誓再也不阳奉阴违,再也不玩游戏,买动漫书;上课一定好好听讲,不打瞌睡,考试不打小抄;不帮同学带外卖、做作业,他们欠的钱我也不要了。老天,老妈,我从此真的好好学习,你们满意了吧?求你们放过我吧!”菲阳咬住嘴唇,闭上眼睛祈祷。

这样类似的祈祷,她大约每天都会虔诚地祈祷一到两次以上,比如每次考试前;比如某道题不会做的时候;比如游戏要挂了的时候...

一道白光乍现,“佛祖、耶稣、真主、玉皇大帝...显灵了!”菲阳欢呼着将她知道的、能想起来的神佛念了个遍。

白光仿佛感应到了她的虔诚,低吟着沐浴而下,温暖、亲切地笼罩着。

菲阳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念叨,也完全忘了之前的梦境,只是痴迷地随着白光飘荡,没有时间空间,只有一种永恒的宁静。

这种飘荡也许是一瞬间,也许是一个世纪,直到一个巨大的红球骤然降临,红球里充满了炙热翻滚的如岩浆般稠密的气体,菲阳却没有丝毫烧灼、恐惧感,只有无比的崇敬。

接着漆黑与空旷便吞噬了一切,但空间却在风驰电掣的前行,电光火石之间,一道道璀璨的霞光,飞逝而过,随后又是一片漆黑与空旷...黑暗中,似有无数的荧光在闪烁,渐渐的它们越来越明亮,越来越清晰。

“哇!好酷——”

菲阳忍不住叫喊起来,虽然依然听不到自己的声音,却无暇顾及。

因为她发现自己正身处于浩瀚的宇宙之中!

作为天文迷的菲阳,一直以为宇宙如空旷、荒芜的沙漠。但此刻,却如同置身于奇妙的海底世界,除了遥远璀璨的星光和飘渺的星尘,更有一部史诗般巨作正上演!

那是孕育着神奇的、幽幽的神秘蓝色光点,它们灵动,似有着生命;它们无处不在、千姿百态、又似不可触及。

菲阳伸手去触摸它,一瞬间,她清醒地意识到:“这不是梦!这是一个完全真实的世界!”

第一章 一只猫引发的血案(三)

安冉跪在医院屋顶冰冷、潮湿的青灰色水泥地上,周围遍布着如蜘蛛网般的黑色沥青。

昨天的一场暴雨让气温骤降,此时已过黎明,但光线仍昏暗,天空被一团团凝重的雾霾封锁着。安冉头脑混乱,神情恍惚,一切仿佛是几分钟以前,又仿佛是很久以前。

当时她正拿着图纸在工地上检查施工,焦躁的情绪不知何时何故就突然地蔓延开来,一阵电话铃声和紧张的女中音加重了这焦躁。

安冉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开车经过那拥挤不堪的道路;不记得自己是否把车停在了医院的中心花园;也不记得丈夫建国是怎样哽咽恳求她中学同学——这家医院的外科主任——谭主任的关照。在她眼前反复晃动的是自己母亲——菲阳的外婆崩溃的哭泣,爷爷、奶奶的晕眩,小叔、大伯等亲人的手忙脚乱。

“菲阳为救一只猫被小四轮撞到了。”这话听起来多滑稽、多不真实!可女儿就这样两眼紧闭,嘴角、鼻孔流着血地躺在手术室里。

手术室外的等待是那么漫长,每一分钟就是一个世纪,每一次手术间门响,都会引起安冉一阵发自心底的颤栗与呕吐。当看到谭主任脸色苍白、眼神沮丧而又悲凉地站在她面前的那一刻,这个世界就仿佛已离安冉远去了。

“死亡时间:二零xx年3月3日01点....”

“出生时间:二零xx年11月24日20点....”

也是这样的声音,让这个小生命来到她的世界里。小嘴吮吸的温暖仍在,小手拂过的温柔仍在,那甜腻的叫声仍在耳边,怎么就有了死亡时间呢?

安冉跪在那,十六年来,和女儿温馨的情景异常清晰地再现在眼前。雨水渗湿了她的头发、衣服,清晨的冷风钻进了她的骨头,她全然不知,只是流连在逝去的情景里.......

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
“我已经死了!”深邃的宇宙中,在和幽幽的神秘蓝光相触的一瞬间,菲阳就突然明白:自己已经没有了地球形式的生命!

“太好了,不用参加明天的单元考了,也不用交作业、早起去晨跑了!”她一阵轻松,旋转着自己,在幽深的宇宙中留下如烟花一般的蓝色光影。

“可是,我的STEAM游戏在这能玩吗?”菲阳停了下来,“那上面还有二三十款未开动的游戏了!新买的小说、动漫、游戏碟都放在消防柜里,存在小卖铺的钱岂不便宜了那抠门的老板娘?早知道告诉霞霞、陈浩....”

菲阳有些惋惜:辛辛苦苦活到十六岁,别说拯救世界,自己除了偷偷猫点游戏、上点网外,没谈过恋爱,没出过国门,一件壮举一句豪语都没有,这一生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完呢?

“次奥!连云煜都和陈浩勾搭上了。”

虽说自从中二那句“只和外星人恋爱”被人耻笑后,就口口声声声称自己是独身主义者,菲阳还是觉得有些遗憾。

蓝色光点好似读懂了菲阳,它们迅速环绕上来,宇宙、时间的脉络骤然清晰:生命像一条流淌在时间、空间里的河流,如同黑夜与白天,春夏与秋冬;只有成长、进化,生命从来没有真正的结束。蓝色光点之于菲阳,就如树叶之于树叶,一切同属于宇宙的奇异物质,之间没有间隔差别。

恐惧、孤独和遗憾感瞬间消失,菲阳惊奇地发现,自己正置身于一股奇异的蓝色洪流之中,与他们进行着壮丽的征途。

这股蓝色洪流以超越光速许多倍的速度,穿越宇宙、穿越时空,它们是宇宙虫洞中的血液,它们是宇宙存在的根本!

“你们是谁?你们从哪里来?要到哪里去?...”菲阳大声地问着。

洪流没有回答,只是温柔地卷挟着她前进。最终,蓝色洪流来到了它们的驿站面前——黑洞面前。

黑洞在地球现代天文学中,是一种密度极大体积极小的天体。它是由质量足够大的恒星在核聚变反应的燃料耗尽后死亡、坍缩而产生的。黑洞是暴虐的,它的引力无限大,让无数星辰围着它旋转,最后被它撕裂、吞噬,甚至连光都无法逃脱。

可眼前的黑洞,却是那么的温柔与平和,无数股蓝色洪流在此汇集,从容地进入黑洞。它是一个通道,是宇宙时空中的一个连接点。

菲阳在黑洞前,黑洞巨大如苍穹,她微小如尘埃,黑洞却丝毫没有要吞噬她的感觉。它尊重每一颗尘埃,静静地等待每一股洪流地通过。菲阳虔诚地仰望,能感觉到黑洞里面决不是一无所有,那是另一个世界,一个她无法理解的世界。

菲阳心悦诚服地准备进入那个神秘的诱惑空间。

“菲阳——”

时空猛然被撕开,犹如超新星爆炸,母亲凄厉的叫声穿破时空而来,这声音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都那样具有魔力。她不禁转身回望,其实此时的她已没有了身体,所谓回望不过是在时空中的一个念想。

仅一个念想,她诧异地发现,在穿梭了几十万光年后,只一瞬间,她便回到了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地方——地球。

眼前还是那青灰色的天空、青灰色的屋顶,气流旋动,菲阳被虹吸进了画面。与之前不同,她能明确地感知自己的身体,能看到听见楼下逐渐熙攘起来的车流和人们嘈杂的叫声,能闻到望春花、白玉兰的阵阵清香,菲阳贪婪地吮吸。

落花飞絮,人间美好,可她想告诉母亲另一个世界同样神奇。

母亲那憔悴、失魂的脸,触动了内心某处,心口感知到了一种疼痛。

她试图接近母亲,安抚母亲,却掌控不了自己。她像一个漂浮在空中的酒醉司机,瞄准了母亲,尽管用尽了全力,却触及不到母亲半分。

安冉跪在屋顶,她时而笑时而哭,伸手去抚摸女儿的脸,可那甜美的笑容消失在灰沉沉的雨雾里。她抬起脸,深邃的眼眶变成了绝望的深井,里面全是冰冷的沼泽。她长叹了一声,知道自己没有逃生的可能。她用手指颤抖地梳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,站起来,摇摇晃晃地径直走向屋顶的围栏。

“喂喂!妈——你这是要干什么?你别逗我好吗!”菲阳挡在她前面尖叫着。

可是安冉的脚已经跨过了围栏,时空开始胶质的冻结,她的身体一帧帧向前倾斜,身体前面的雨雾旋转,像被拔了塞子的水盆。旋转的雾霾中一个黑灰色的小洞乍现,仅仅只是一道细微裂缝,菲阳便能感觉到,从这个小洞中透出的刺骨寒冷与孤寂。

似乎不用任何说明,菲阳本能地知道那是一个虫洞,可是和她刚才所见到的却是不一样的,那是迈向次维度空间的虫洞。

一个从维度空间离心出来的世界,那里没有生命、没有希望,只有永远的黑暗与孤独。母亲一旦进去,她们母女就真的天人永隔了。

惊恐炸响了菲阳的每个细胞,她忘记了一切,眼前只有妈妈的身影,她奋力向前,扑向正在坠落的安冉。

安冉在身体前倾的一瞬间,睁眼环顾四周,丈夫、父母、姐妹的脸和白玉兰的花瓣一起飞扬。她猛然转身企图抓住身后的栏杆,冰冷的不锈钢栏杆从指尖滑过,无情地拒绝了她的悔意。她的身体失控地翻滚下落,眼前的景物由天空变成了车辆密布的停车坪,她闭上眼等待最终时刻的来临,等待和女儿的重逢。

果然,她感觉到一阵柔软,那是被女儿拥抱、撒娇的感觉。

她欣喜万分,睁眼寻找,却惊异地发现自己正腾空而上,接着就重重地摔在了屋顶的地面上。

安冉愣住了,好一会才惊醒过来,一双保养良好的嫩手在粗糙的地面上乱划。她看了看手,拧了拧耳朵,接着奔向屋顶每个角落,惊地歇息的麻雀、鸽子振翅而飞。

她拼命地呼喊着女儿的名字:“菲阳!是你吗?你在哪?”

可空旷的屋顶上,回应她的只有冰冷的细雨和呜咽的冷风。她爬上水房,翻开木板、铁箱,甚至每一块碎砖,拼命的寻找,似乎里面藏着她的女儿。

终于,她筋疲力尽地跌跪在地,双手不甘地拍打着地面,坚硬的水泥残忍地折断了她修长的指甲,在地面的雨水中留下了一丝丝殷红。猛然,她想到了什么,再次以接近疯狂地速度冲向了楼梯间。

顶楼是老干科,尽管此时楼下已一片沸腾,可老干科的楼梯间里却空无一人。安冉拼命地急促地拍打着每个电梯按键,那些猩红的数字像是死在楼下,迟迟不肯跳动。安冉冲向安全门,消防楼梯间里昏暗潮湿,应急照明灯一闪一亮,晃得人眼花。

安冉以几乎垂直坠落的速度向下奔跑,高跟鞋早已不知何时从她的脚上跌落,整个楼梯间里都回荡着,人体与地面、栏杆碰撞的声音。似乎,只用了几分钟时间,安冉便从十八楼楼顶冲到了一楼门诊大厅的安全门出口。

第一章 一只猫引发的血案(四)

这是一家综合性的三甲医院,有着一栋门诊大楼和四栋住院楼。才清晨,门诊大厅里已拥挤不堪,一片嘈杂。

谭主任谭光和医院的几个保安扒开人群,紧张地四处观望、搜索。他仅剩的几缕头发,湿哒哒的扒在油亮的头皮上,银丝边框眼镜下的双眼,因疲惫而充满血丝。他神色焦急而又烦躁:这么一大家子人竟把人看丢了!

此刻他能听到安冉的丈夫和家人在医院的大楼、中心花园里急切呼喊着安冉的名字。而在此之前他们只知道手忙脚乱地照顾着老人和办理各种手续、联系着葬礼有关的事宜,仅留下两个二十来岁的侄子照看表情木讷的安冉和她丈夫两人。

他们没有哭闹,只是静静地木木地坐在那,任人怎么劝说也不愿离开,因此大家才放松了戒备。

直到凌晨五点多的时候,忙碌完的家人才发现两个孩子正在打瞌睡,而安冉和她丈夫都不见了。一阵慌乱地寻找后,他们找到了躲在卫生间里哭泣的父亲,而母亲却不知所踪。

谭光本不用值夜班,为了老同学他也一夜未眠。从医20余年,早已见惯了生死离别,可毕竟是熟识,这样的变故,还是让他唏嘘不已。

曾经,这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家人,父亲是公司的高管,母亲是室内设计师,家境殷实,孩子乖巧,成绩优良。同学聚会上,多少人都已油腻不堪,而他的同学安冉每次都打扮精致,风姿卓越地出现在大家眼前。

不过就一夜,幸福的天平便碎裂了,谭主任感叹世事无常,感叹人生不易。

此刻,他正双手叉在丰腴的肚腩上,踮起脚尖,皱着眉头掠过众人的头顶,环视整个门诊大厅。

人群在惨白的日光灯下,显得更灰白而无生气,只有安全通道的红光在闪烁。通道门开合,一阵凉风灌入,忽地,他看见一个淡蓝色身影消失在消防通道门后。

安冉一进门诊大厅就看见了自己的同学谭光,可她放弃了求助,转身返回消防门,直奔地下车库。

她的父母都是从事党务行政工作多年的老干部,她自己可以说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,深受唯物主义教育的坚定的无神论者。而眼下所经历的一切,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,怎么能企图让别人相信?

这是市里最好的一所三甲医院,安冉的父母在此住过几次院,所以她十分熟悉地形:经过地下车库可以到达女儿所在的位置。

此刻,她头脑清醒、行动敏捷、神态坚定而执拗。当谭光在后面叫住她时,她僵持了一下,眼光却最终停留在车库地面上的一根木棍上。她转身,闭眼咬牙将手中的木棍挥向了她的同学。谭光毫无准备,倒地前,他扶着脸上欲坠落的银丝边框眼镜,充满了惊讶和疑问。

安冉慌忙丢下了木棍,哆嗦地扶住他,哭泣道:“对不起!是我的错,但是我真的没有时间解释了。”在确认了谭光伤势并无大碍之后,她转身冲进了地下停车场。

医院的一个角落里,一排刷着冷灰色墙漆的平房前,停着几辆黑色的破旧微面车。房门口锈迹斑斑的黑色铁门大开着,没有人,却隐约可以听到里面传出的哭声。

安冉悄悄地溜进铁门,屋内消毒水气味刺鼻,左边一个用半高的白色木板围出的铝制骨架玻璃房,像是值班室。

里面几个男人和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,正低着头,面色沉重地闷声说话、签字;右边也是个玻璃隔间,后面的墙上有一道不锈钢双开门,门上写着“闲人免入”。屋内,铁红色木质沙发上坐着几个女人和老人,他们面容憔悴、神情恍惚,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,堆满了擦拭过泪水和鼻涕的白色纸团。

安冉呆立在过道上,目光搜索着室内,值班室里一个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抬头望向她,她伸手隆起脸颊两边的头发,嘴角上扬,对着那人勉强挤了个笑脸。那人冲她点了点头,挥手指示她去对面屋等待,安冉点头转身,走进了对面屋。屋内的人自顾自地哭着,无视她的进入,安冉便在那写着“闲人免入”的门边,悄悄坐了下来......

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
菲阳在撞击过母亲的身体后,听觉、视觉、嗅觉这些感知逐渐回来。

飞翔的感觉实在太好了,让她甚至忘了刚从死亡线上回来的母亲。在颠簸了几下后,她就迅速掌控了身体,‘呜啦啦’的尖叫着在空中翻腾,在雨雾中留下一道道蓝色光晕轨迹。她从楼顶俯冲到地面停车场,呼啸着掠过行人的头顶,在各色雨伞中穿行,在各色脸孔前做鬼脸,玩了好一会后,才回到母亲身边。

母亲疯狂的行为,引的她无比担忧,嘴巴更失去了控制,她追在后面一路叫喊:

“妈!您疯了吗?您爬水房干什么?你该不会以为我在里面吧?我要是死在水房里,那就是‘蓝可儿’在找替死鬼了...”

“哎呀!妈,不要乱翻嘛!这不是躲猫猫!我是只老鼠吗?会藏在木板、铁箱下。”

“妈!不要碰砖头,小心砖头下有大便啊——”

当安冉将谭光打晕时,她更是尖叫地停不下来:“妈——你疯了吗?这就是你的不对了,谭叔叔招你惹你了?这么残暴!放过这可怜的老光头吧,人家本来就没两根头发了,您这一棍子下去,把人家彻底弄秃了可怎么好?”

“还乱扔棍子,乱扔会污染环境的,砸到了小朋友怎么办?就算砸不到小朋友砸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嘛...”

安冉此时若能听到她的声音,定会被女儿话唠的真面目吓到,甚至会将手中的棍子抡向她,让整个世界清净下来。

跟随母亲来到这个奇怪的建筑后,好奇心又再次让她暂时抛下母亲。因为她发现自己又拥有了一项新技能:穿墙术。

这个本领让她十分满意,想到今后再也不用爬窗,爬栏杆、爬墙,不用因此而遭受老师的批评,和那些喜欢大惊小怪乖乖女的非议,觉得做鬼也挺不错。她从墙这边窜到那边,将腰身卡在墙中,骑在上面左右摇晃,对着沙发上的女人和老人吐舌头。

“看我啊,看我哦,不要怕,不要哭嘛!其实做鬼挺好玩的。”她得意地安慰着这些人。

或许是得意过头了,一个踉跄,她从墙上栽倒下来。

墙这边灯光昏暗,好一会她才适应这里的光线。这是间空旷的房间,四壁白灰墙面到处是黑黄的水渍痕迹,沿墙是一长溜的不锈钢水槽。不同于手术室水槽的干净整洁,这里水槽黑色污垢堆积,散发着一股混合着消毒水气味的腥臭味。

难闻的气味熏得她想呕吐,她起身没头没脑地窜向另一道墙,恶心的气味消失,在她眼前是一条地上刷着绿油漆的长长甬道。她东张西望地看了一会,好奇心促使她顺着甬道而下,穿过一道白色的泛着霉味的布帘,一面墙的银色冷光吸引了她的目光,那是嵌在墙上的不锈钢冷柜。四方的冷柜门上粘贴着号码牌,不用拉开冷柜的门,她就已经意识到门后是什么,这画面在电视里见多了!

“这是太平间!”她吓得像个失控的弹珠一样,在各房间和通道中弹跳、撞击。

“鬼啊!有鬼啊,太恐怖了!”她尖叫着。

忽地,她停了下来,“不对啊,我不已经是鬼了吗?”

她捂住自己砰砰狂跳的心脏,深吸了一口气,这感觉太诡异了:自己明明还有心跳,还能呼吸,怎么就不再有生命了呢?

生命是什么?

是由脱氧核糖核酸、核糖核酸和蛋白质等大分子为骨架构成的蛋白体总和?

杜林曾把生命定义为“细胞的新陈代谢活动”。

恩格斯给生命的定义是:生命是蛋白体的存在形式。这个存在形式的基本因素在于和它周围外部自然界不断地新陈代谢,而这种新陈代谢一旦停止,生命就随之停止,结果便是蛋白质的分解。

菲阳脸上那两片永不停息的小马达,此时卡在鼻子下,她张大嘴,望着自己微光透明的蓝色身体,努力理清思路,试图分析清楚自己目前的状况。她伸出一根蓝光状的手指,在眼前端详、晃悠,将它塞进嘴里咬动。

“痛!次奥!”她骂了一句。

不是说生命停止了,蛋白质就分解了,怎么还有回应刺激反应呢?

由此可见,即算蛋白质分解消散了,生命也依然存在,以一种鬼的形式存在,或者说鬼也是一种生命!一种不同的生命形式而已。它不是以C、H、O、N为主要元素构成的,而是目前人类尚未察觉的一种物质、能量!

目前人类所能观测到的物质不到宇宙总物质量的5%,还有95%以上的宇宙物质是人类倾尽所能也无法察觉和理解的,只能笼统而糊涂的称为:暗物质、暗能量。

那么那些无神论者怎么能狂妄的宣称没有另一种,有别于已知物质生命形式的存在呢?95%比5%多出19倍之多,暗物质、暗能量才是宇宙的根本,他们应该无处不在。

第一章 一只猫引发的血案(五)

“无处不在!”菲阳紧张地一哆嗦,蓝色微光身体缩成了一团。她呆立在空中,眼睛小心地四处搜索,可太平间里一片死寂,除了自己这团蓝光,只有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和冷柜的不锈钢门在发出冰冷的白光。那95%在哪呢?

“师傅,有人吗?”她盘旋着,小心翼翼地寻找。

“哦,不!师傅,有鬼吗?师傅!”她声音逐渐变大。

“有那个,那个什么....暗物质吗?师傅!”

也许是暗物质吧,就暂且算暗物质吧。她点了点蓝光状的脑袋,继续喊道:“有和我一样的吗?吱个声,冒个泡,加个好友啊...”。

她边喊边转悠,留下一溜蓝色的光晕轨迹。东游西荡地来到一扇厚重铁门前,她穿过铁门,里面寒气逼人,只有头顶上昏暗而老旧的日光灯在嗤嗤作响。

房间没有窗户,空旷的瓷砖地面上几辆长形推车随意摆放,一块块白布遮住了车身,白布下人体隐约呈现。菲阳立即猜到了那是什么,她头也不回转身想逃。

“咔哧”的一声,回音在这密闭的空间回荡,菲阳僵在了空中,“那么,我终于要见到真正的鬼了?”

她惶恐地又一次忘记了自己已经是鬼这个事实。

好一会后,她才鼓起勇气,转过身。一张苍白的老人面容曝露在森冷的日光灯下,满是褶皱的眼皮耷拉在眼眶上,让人看不清眼睛是睁开还是闭上的,月球表面一样的鼻头下,鼻毛几乎遮住了嘴唇。

这尊容虽然有点不好看,但总不至于像血肉模糊或青面獠牙的恶鬼那般渗人吧?她深呼了几口气,定了定神,缓缓飘到了这位蓝灰布套装的老人面前,学着电视里古人的模样,双手抱胸,毕恭毕敬向老人深深鞠了一躬。

“前辈,您好!我叫菲阳,是个——新鬼。”她抬头看着老人,继续道:“叫鬼对吗?我们是鬼吗?”

老人没有回答他,只是直着上半身,僵硬地坐在推车上,沾着黄色污渍的白布盖在他腹部以下的位置。

“您,嗯,这样有多久了?”

“您还见到过,和我们一样的,嗯嗯吗?”菲阳觉得说‘鬼’这个字有些不敬,又不知该怎么称呼自己和老人,只好用“嗯嗯”代替了。

“您怕吗?”

“会疼吗?”

“您看到过白光吗?”

“您能穿墙而过吗?”

“您能和别的嗯嗯联系吗?”

她炮珠一样问个没停,老人只是一动不动木讷地看着她。

莫不是个僵尸?或者像我一样刚离开这个世界,还没搞清楚状态?我要不要帮帮他呢?

菲阳想着,小心翼翼地凑到了老人的面前。

“啊——沏”老人的鼻毛吹起,口水卷携着一股烂菜叶的气味喷向菲阳。

“呲啦啦—”铁门被推开了,一个穿着同样蓝灰布套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。

“李老头,原来你躲在这睡觉。快起来!家属手续办好了,火葬场的车来拉人了。”他嚷嚷道。

老人这才睁开满是褶皱的眼皮,掀起沾着黄色污渍的白布,晃悠悠地跳到地上,推着车跟随中年男人径直走了出去。

“什么啊?不是鬼吗?你晃点我啊?”菲阳擦着自己被喷了一脸口水的脸,追在后面愤然地叫道:“喂喂!我是鬼耶,就在你面前,能不能给鬼一点起码的尊重...”

第一章 一只猫引发的血案(六)

“吱呀呀—”一声,铁门又一次被推开,门后居然是她的母亲。安冉蹑手蹑脚地,朝里望了一眼,闪身进来后,便迅速地关上了门。

“老妈——你来这干什么?这是太平间的停尸房耶!妈,您看看墙上的字——闲人免入。噗哧——”菲阳笑了起来:“一定是写错了,应该是‘活人免入’——才对!妈——我知道你一下还接受不了,不过,其实做鬼挺好玩的。而且,我也永永远远是你最亲亲的崽哦!”

“妈——你不要找了,我就在你身边啦!没准我还可以变魔法,帮爸爸的股票解套,帮你中个彩,你再烧钱给我,哈哈哈!我们家就都发财啦!...”菲阳追着母亲,身体紧贴母亲,企图传递一点信息。

安冉听不到这些,她黯淡无光的眼睛里此时闪烁着火花,火花指引她,如母狮般冲向推车。她猛地扯下了盖在上面的白色床单,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身体曝露出来。

“好恐怖!救命啊——”菲阳尖叫着,身体像皮球一样在空中弹动。

安冉没有停下来,她扑向屋角的另一辆推车。推车尾部的白布下,一双挂着号牌的小巧脚踝裸露在冰冷的空气中,白色丝棉袜上赫然绣着一朵精致的小白花。

“要死了——”菲阳的心跳到了嗓子眼,虽然早就明白自己已经死了,可要亲眼看见自己的尸体,还是十分渗人的一件事。

白布夸张地画了一个弧形,震动的空气嗡嗡作响,扬起的细尘,如一缕幽魂。

“菲阳!面对现实吧!你行的,你可以的,坚强一点,为自己骄傲吧!...”她终于从空中俯看到了自己。

一个身穿蓝白校服的纤细女孩躺在日光灯下,脚上白色丝棉袜上绣着一朵精致的小白花,那是母亲亲手绣上的。

女孩瓷白、幼嫩的娃娃脸依然鲜活,紧闭的双眼上,长长的睫毛随空气晃动,肉嘟嘟的嘴唇微张着,似有说不完的话,嘴角两边上钩的嘴唇成月牙形,带着一丝似顽皮似乖巧的微笑。松散的丸子头下,浓密的刘海向两边散开,露出几颗红润新鲜的痘痘。

“呃!额头上的痘痘好丑哦!都是辣条惹的祸!天堂有辣条卖吗?要是连辣条都没得吃,活着——哦,死了还有什么意思...”

安冉扑向菲阳的肉身,“菲阳!起来!起来!听话!”

“听话?老妈,你以为是叫我起床晨跑吗?”

终于,不用活在母亲那句极具威慑力的“菲阳!听话!”的阴影下了,菲阳想对母亲吐舌做鬼脸,可母亲那满脸的泪水,让她缩回了舌头。

安冉抓着菲阳的肩膀摇晃着,推车在白底蓝花的老旧瓷砖上发出渗人的“咯吱”声,如同尖尖的指甲滑过黑板。

沉重的铁门猛然被推开,那个有着长长鼻毛的干瘪老头探头而入,他呆望着安冉母女,张开的嘴巴倒吸了好几口凉气,好一会后,才用哆嗦的手指猛力揉了揉耷拉的三角眼。

安冉紧抱着女儿,张嘴想要解释,却见老头噗的一下跪倒在地,捣蒜一样磕着头:“我没得罪您老呀!人有人道,鬼有鬼道,您老有什么放不下的,也别缠着我呀——”

“您别叫,求您了!我不是——”安冉同样惊恐地慌忙解释,可惜因为过于嘶哑,发出的声音似凄厉的哭喊声。

“救命啊!”老人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。

菲阳跟着飘了出去:“我在这,真正的鬼在这了,您老可真是没眼力劲。”

屋内留下安冉焦急地呼喊着:“菲阳,你快醒醒啊!你快醒醒呀,我知道你听得见的,菲阳!”她哭嚎着拍打着女儿已僵硬的脸颊,受伤的手指在菲阳白皙的脸庞上留下点点血迹,她低头像母狮舔舐幼崽一样用嘴唇擦拭着血迹。

“李老头,我看你是睡糊涂了!”中年蓝灰布套装男人大呼小叫地拽着李老头,和两个你推我揽的黑色制服保安,一阵风似地拥了进来,后面跟着看热闹的菲阳鬼。

安冉站在推车后抱着菲阳的身体,昏暗的白炽光从顶部撒下,在被两片湿淋淋的头发包裹着的脸颊上,留下道道阴影。她脸色惨白,唯有嘴唇沾满鲜红的血迹,如同《生化危机》里在啃食尸体的僵尸。

这一幕,让蓝灰布套装男人都不由倒退了几步,两个黑色制服保安更是转身开门就想逃。

“喂!你是谁?你怎么在这儿?”中年男人壮着胆子上前呵斥,两个保安拽着门,拉开马步躲在门后。

“这是我女儿,她没死...”安冉呜咽地摇着头。

中年男人犹豫着,转头却撇见,李老头在恐惧中带着一丝“看你牛”的神情,他一咬牙推开李老头,上前伸手飞快地触碰了一下安冉。

突然,他如释重负的兴奋地叫道:“哈哈!是人!是个人!李老头,你他妈的就是个怂包,在这太平间里呆了三四十年了,什么没见过。如今竟被一个女人吓成这样,你妈给你的胆子都丢粪坑里去啦!”。

门口的两个保安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下来,他们绕着手站在门后,咧嘴笑着望着李老头。

李老头蜡黄的脸泛着青紫色,他挺直了身子,响亮地擤了一下鼻子,啐了一口,对着安冉骂道:“妈的!哪来的疯婆子,害老子丢尽了脸!”。

他撸起衣袖,迈步冲向安冉。

“你干什么!不许碰我妈妈!”菲阳叫着,张开双臂挡道了李老头前面。一阵恶心,这种恶心比被李老头啐了一脸烂菜叶味的口水还恶心。

等菲阳回过神来,才发现李老头已穿过自己的身体和母亲扭打在了一起。

安冉哭喊着,李老头不顾安冉的哀求和解释,拽着她的头发往外拉扯。安冉趴在菲阳的身上,双手死死地掰着推车两边的栏杆,推车在拉扯下,在污浊的地上左右转动,碰倒了旁边的推车,几具尸体赫然滑落。

声响和混乱引来了外面等候的家属,一直在旁边观战的中年男人和保安,上前阻止他们的进入。可这些人见自家亲人的遗体被如此亵渎,岂肯罢休,于是这场战争迅速扩大。

只有一位老伯一边阻止一边用外乡口音劝说道:“搞嘛过搞啰,都克制一点晒。”

刚才还在看戏的两名保安急了,要知道事态闹大了,上面追究下来,这个月的工资和奖金就危险了。他们掏出了电棒在空中左右挥舞。电棒上刺啦啦的火花让众家属安静了下来,中年男人和保安趁机赶紧将他们推到了门外。

只有李老头还在和安冉进行较量,李老头一手拽着安冉的头发,一手掰扯她的手指,想将她和推车分离开。安冉的倔强和众家属们的指责,让他更加恼怒。突然,李老头放开安冉,冲向门口一名保安,从他手里抢过电棒,回头扑向安冉。

菲阳一直在这场混战中,她的愤怒也在随着战争升级。在她心目中,母亲是那么威武神圣,只要母亲一瞪眼,父亲和她就要抖三抖。

如今,这个糟老头竟如此欺负母亲。她寻找着在屋顶救母亲的感觉,多次将自己像炮弹一样撞击李老头,可除了像筷子一样深深地插进地板,她没有伤到那糟老头分毫。

当李老头举着电棒扑向母亲时,菲阳愤怒到了极点,她再次扑向老头。刺啦啦的闪着火花的电棒刺透了她蓝色微光的身体,晕眩感传来。

“完啦!完啦!我要灰飞湮灭了!”菲阳恐惧地尖叫。

那道白光再次乍现,旋转的白色小洞正在打开!

一瞬间,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手术室里,医生正给一个病人拉上白布,上方盘旋着一个白色小洞,一缕蓝色物质从病人身体里徐徐升起,幽幽地旋转着进入了小洞。

这就是出口!

菲阳本能地觉得,来不及多想就一头钻了进去。黑暗中她分不清上下、左右,没有时空......直到一颗蓝色的流星闪烁着火花由西向东划破天际,天地一片纯净,世界犹如新生……

停尸房中,安冉如一只发怒的母狮对抗着三个男人,她血红的双眼圆瞪,紧绷的肌肉颤抖。当电棒刺向安冉,她猛然直起了身子,放开了菲阳,双手抓住了那拿电棒的手,一口咬了下去。

李老头手一抖,电棒带着‘呲呲’的电花掉了下去,他痛得猛地一掌推开了安冉。

急剧的掌力使得安冉猝不及防地向后翻仰,正准备加入战斗的一位保安,来不及躲闪被安冉撞得摇晃了几下。他双手在空中乱舞,想要抓住任何可以支撑住的东西。

就这样菲阳的身体也被猛地拉扯着从推车上掉落下来,直直地落在了带着电光的电棒上面。

“哎呦!”一声之后,是一片惊叫声。

正忙着阻止安冉的保安和李老头没有听清,那一声“哎呦!”来自何方,但他们都清晰地听见了门口围观家属们发出的尖叫声。

顺着家属们的手指,他们看见一个身穿蓝白条校服的女孩正双手抓着推车的腿,艰难地试图爬起来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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